感到不适,反倒给予她一种安心感。
她想,这是个厉害的,值得信任与依赖的警察。
“罗祥甫开始给你寄照片之后,有没有人跟你打听过照片的来源?”明恕跟徐椿要了两瓶橙汁,拧开一瓶递给文黎,另一瓶自己喝。
文黎放下笔,思维比刚见到明恕时清晰许多,“你们是不是认为,我和罗老师改变了这里,触动了男人们的利益,所以他们要报复我们?”
明恕说:“你很聪明。但他们没有对你动手,反倒去冬邺市杀害罗祥甫,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大。不过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我都不能放过。”
闻言,文黎双眉越皱越紧。
明恕和易飞都盯着她,发现她此时的神情是内疚多过害怕。
“我想到一个人。”文黎突然说。
明恕视线如电,“谁?”
文黎颤声道:“差点将詹喜喜纳为妾的那个人。”
詹喜喜,茅一村乃至蛇荼镇家喻户晓的人,一个女孩,一个漂亮的女孩。
年初,她本该嫁到另一个詹家,作村民詹环雄的第五位妾,当时她才13岁,是受法律保护的未成年少女。
可是在茅一村,民俗与村规高于一切,詹环雄要娶,詹喜喜就必须嫁。
但詹喜喜不仅漂亮,脑子还格外灵活,早已在文黎的引导下产生自我意识,明白这件事不对,村里延续数百年的规矩不对。
每次看到照片里的年轻女人,她的眼中就充满羡慕,而她的母亲也比茅一村大多数女性开明。
婚礼举行前,詹喜喜和母亲逃出茅一村,来到蛇荼镇派出所“报案”。
村上镇上,所有人都震惊了,因为被迫嫁人而报案,这是当地几十年来头一桩。
詹家人围住派出所,要民警将詹喜喜交出来,人群中甚至有茅一村德高望重的村长。
但是警察们平时管不了村里的事,若有人真的报案了,就不可能再不管。
詹喜喜最后被送到柳奇城,有了新的户口,和母亲一起开始新的生活。
此事对茅一村刺激极大,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反抗。
“詹环雄找过我。”文黎说:“他逼我告诉他,照片是谁寄来的。我当然不会告诉他,但是后来有一天,他再次找到我,说他知道照片来自冬邺市。”
明恕问:“这个詹环雄,现在还在不在蛇荼镇。”
文黎突然以手遮脸,摇头哽咽:“他今年5月就没在村子里了,我听人说他去山那头了。现在想来,他也许是去了冬邺市。”
明恕站起来,握着橙汁瓶走到窗边,又走回来。
还是与萧遇安分析的那个逻辑,詹环雄有杀害罗祥甫的动机,但是能力呢?
凶手是个冷静而缜密的人,留下的线索极少,詹环雄——一个落后村落的村民——有这样的本事?
而且从作案凶器与罗祥甫颈部的伤痕来看,凶手是女性的可能性更大。
明恕问:“你说你以为詹环雄去了山那头,也就是邻国?他去那边干什么?”
“他就是从邻国过来的,他不是我们国家的人。”文黎说,“你们可能不了解这儿。茅一村一半常住人口都是邻国人,通婚自由,只要到蛇荼镇登个记就行了。我听说詹环雄出生在这边,但是父母都是邻国人,他前些年还在山那边打过仗,是个雇佣兵还是侦察兵,我不太清楚,总之”
明恕眼神一定,“打过仗?侦察兵?”
文黎谨慎地点头:“邻国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武装,每隔几个月就要爆发一次小规模冲突,詹环雄还是个什么小头目,经常在村里吹嘘自己以前杀了多少人。蛇荼镇尚武,詹环雄虽然个头很小,身高才一米六,但他能打,家里收着一盒邻国的功勋章,所以在茅一村地位很高。对了,其实我来蛇荼镇之后,詹环雄就没有再打过仗了,因为柳奇城出台了一项政丨策,不允许邻国侦察兵入境定居。詹环雄不打仗后,就去邻国赌场给人打工,这笔收入让他成为茅一村的‘富贵人家’,先后娶了一个老婆,四个小妾。很多人巴不得把自家女儿嫁给他,因为他有钱、会打仗,和他攀上亲家有面子。”
徐椿听得咋舌,“这也太荒唐了吧?”
明恕立即道:“我们马上去蛇荼镇!”
?
雨势渐小,部丨队抢修好了由浅昙镇通往蛇荼镇的土路,明恕驾驶越野车,终于在重重险阻之后,抵达了大山深处的蛇荼镇。
“这么偏远的地方我还是头一回来。”徐椿一下车就照着头顶浇了一瓶矿泉水,刚才在车上,他着实因那些已经无法称之为路的路捏了把汗。明恕是一众人里驾驶技术最好的——毕竟在特别行动队接受过军事化训练,若是换一个人,好几个“死亡弯道”恐怕会直接栽进山沟里。
“看来那句话说得真没错——要想富,先修路。”徐椿又感慨,“这种地方,要不是查案,我特么绝对不会来!”
文黎面露无奈,低声道:“越没有外人愿意来,这里就越闭塞,越无法改变。”
明恕快步走向蛇荼镇派出所。
在文黎说出詹环雄的身份与经历之前,他本来认为詹环雄不大可能是杀害罗祥甫的凶手。但詹环雄是侦查兵,打过仗,甚至有为数不少的功勋章,这起码说明,詹环雄身手了得。
而詹环雄在战乱环境中成长,杀人已经是件司空见惯的事。
在邻国边陲,人们会因为鸡毛蒜皮拔枪相向。
对詹环雄来说,自己看上的女人因为旁人的“教唆”跑了,这无异于奇耻大辱。
詹环雄恨谁?
詹喜喜?文黎?罗祥甫?
在正常的逻辑里,詹环雄最应当报复的是文黎,而绝不是身在遥远城市里的罗祥甫。
可为什么文黎在蛇荼镇三年也没有受到特别严重的伤害?
在冬邺市想不明白的东西,来到蛇荼镇之后,明恕终于想明白了——
因为这里的男人根本没有将女人看做人,在他们眼中,与女人计较是“跌份儿”。
人会向自己养的猪羊牛狗复仇吗?
当然不会!
他们打心眼里瞧不起文黎,小打小闹威胁文黎的全是村里的女性长辈。詹喜喜出逃之后,詹环雄必然怨恨文黎,可是比起文黎,他更恨那个将照片寄来蛇荼镇的人。
因为那个人,是男人!
于詹环雄而言,只有男人才配成为自己的复仇对象。
明恕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正常人的逻辑分析而放弃蛇荼镇这条线。
这种畸形的思想、扭曲的逻辑,若不是亲自站在蛇荼镇这片土地上,他恐怕根本无法梳理清楚。
蛇荼镇派出所对明恕一行人的到来相当疑惑,大家虽然都是警察,但职能千差万别。是文黎在其中周旋,对方才找出詹环雄的登记记录。
照片上的男人面黄肌瘦,目露凶光,脸颊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。
“能查到詹环雄5月之后的去向吗?”明恕问。
“这个”民警们面露难色。
文黎解释道,镇里没有监控设备,村民要想离开,搭乘任何交通工具都行,像詹环雄这样拥有登记证的邻国人在柳奇城辖内可自由行动,只有离开柳奇城时,才可能会因为遇到临检而被遣返。
“不过这个执行得比较松懈。”一位民警说:“詹环雄如果有心溜去哪里,很容易躲过临检。”
明恕让易飞立即赶去柳奇城,当晚就查到——5月29日,詹环雄行色匆忙,从柳奇城东北口离开。